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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羽:面对流行歌坛我感到有点失落

文/高艳芳
1998-09-23 来源:生活时报  我有话说

骄阳似火的夏季,记者敲开了乔羽在北京方庄方城园二区的家,穿着跨栏背心和短裤、光着脚的“乔老爷”从书房迎了出来,用浓重的山东口音对记者说:“欢迎,欢迎!”又对老伴说:“我是不是应该再穿一件衣服,是个女记者,我这样就接受采访多不礼貌?”记者笑了:“天太热,没有关系。”

在当代中国音乐文学史上,人们不能忘记这样一位作家和诗人,自1948年以来的半个世纪中,他创作的许多词作经谱曲后广为传唱,长久不衰。然而今天面对记者,他却说,与年轻的词作家相比,自己的歌真正流传的不多。

乔羽其实是作家和诗人,起先写歌词只是一种爱好,后来“副业”变成了“主业”。他生于1927年11月15日,山东济宁人,1946年进入晋冀鲁豫边区北方大学艺术学院学习,1948年毕业后,即从事专业文艺创作。半个世纪以来,他在歌词创作上领“一代风骚”,写下了不少传世佳作。如《我的祖国》、《让我们荡起双浆》、《牡丹之歌》、《心中的玫瑰》、《思念》、《说聊斋》等等,这些歌曲早已在海内外传唱。但乔羽个人却以为自已被称得上佳作的歌词少之又少。

乔羽讲,现在年轻的词作家很多,他们在两三年内就能创作出几首受人欢迎的好歌,可我呢,50年来写了有100余首歌了,真正流传开来的真不多,不就那么几首流行吗?我跟好多人都说过这样一个观点,歌词最容易写,也最不容易写。

记者好奇地问:“您为什么以为,歌词最容易写,歌词又最不容易写好呢?”“歌词最容易写,是因为它简短,因此从业者众。因此也便于应付社会的迫切需要。歌词最不容易写好,也是因为它简短,不足百字却要创造一个完整的世界。现在,歌词界的情况是懂得上半句的人多,懂得下半句话的人少,但不全懂的人创作出来的歌可能依然受欢迎。”

许多人把词曲作家看得很神秘,而乔羽说:“我一向不把歌词看成锦衣美食,高堂华屋。它是寻常人家一日不可或缺的家常饭、粗布衣,或者是虽不宽敝却也温馨的小小院落。惟其如此,它便拥有了极大的需求量,而且总是供不应求,生意红火得很。这也就像许多五星级大饭店经常客不满,而遍布街头的饭摊却熙熙攘攘,应接不暇一样,凡是大多数人迫切需要的东西,它便发展得很快,而且必然会有大量的从业者投身其中,一试身手。我以为这便是近年来大量歌词作者得以脱颖而出的一个最根本的原因,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当过13年中国歌舞剧院院长、连任三届的中国文学协会会长的乔羽,被人们称为中国当代词坛泰斗,他听了极为不高兴:“可别那样说,全国那么多歌词作者,别人听了会不高兴的。”

乔羽依靠天赋和努力,使“一条大河”流淌了40余年,其中的道理很难用一句话说清,但事实上,哪首歌能流行开来,“乔老爷”自己也说不清。

记者问:“在您创作的歌词中,哪首歌能流传下来,您心里有谱吗?”

乔老爷笑了起来:“这可说不好,半个世纪以来,我作的歌词,以为能流行的没人唱,以为不叫好的反倒流行开来,我做出一首歌词,只是半成品,还有别人的谱曲和演唱,所以哪种歌能流行不是我说了算,就说《思念》吧,文革后我把《思念》的歌词发表在一本杂志上,先后有好几个人为《思念》谱曲,可是就没有唱起来。有一次,初次合作的谷建芬向我索歌词,我给了她四首歌词,其中有《思念》、《世界需要热心肠》、《河流》等,谷建芬见了《思念》的歌词后,说很喜欢,想谱曲,我说已经有好多人谱过曲了,谷建芬说这没有关系,可以重新谱曲。其实这样做是符合国际惯例的。一首歌可以有好几个曲子。《思念》先是在谷建芬的个人作品音乐会上由樊琳琳演唱,但几乎没有反响。我的小孩说,我介绍一个人唱这个歌准行。他说的就是毛阿敏,当时毛阿敏是个不起眼的歌手,刚到北京发展,我的孩子帮毛阿敏录制了一盒磁带,把《思念》收录在里面,1988年春节联欢晚会之前,中央电视台的导演邓在军听了这首歌曲,特别喜欢,就这样,毛阿敏和《思念》一起被请到了1988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之后毛阿敏兴高采烈地对我说:初一一早,我上街,人们全都认识了我,这不是唱《思念》的毛阿敏吗?”

“您的歌确实使一些歌手有了名气,是否因此有许多没有名气的歌手找你写歌。”

乔羽讲现在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经常有一些歌手找到他,求他写歌,求他帮助走走后门:“乔老爷,您帮我向导演引荐引荐,让我也在电视上唱唱歌,”“您也给我写首歌吧?求求您乔老爷!”乔羽说现在并不是什么都可以开后门的,他很为难。在“乔老爷”看来,艺术工作是要负起责任来的,很多让乔羽写歌的人都不能理解这一点,他们会说:“您看十天能不能写出来?”萝卜快了不洗泥,乔羽说真是有苦难言,况且,并不是我写的每一首歌都能唱红,自己也没谱。

采访中,一个小伙子推门进来,说是让“乔老爷”为一部戒毒纪录片写一首主题歌,乔羽半开玩笑地指着桌上装满烟蒂的烟缸对来人说:“瞧!我也吸毒!但戒不了。”又说:“禁毒是大事,但怎么写我得好好想想,什么都让我写,真为难,这样吧,我考虑考虑。”小伙子急了:“别价,您就写吧,我们绝对相信您。”“我得腾出时间来,你看看,我这桌上都是别人送来让我看的剧本,都让我为电视剧写歌,架不住多呀!”

小伙子在桌上放了两盘戒毒纪录片的录像带,还有《拒绝毒品,珍惜生命》的宣传册,说让乔老爷先熟悉熟悉,十天以后听信儿。

每天都有一拨一拨的人来找乔羽写歌,一家酒厂的厂长也来了,说让乔羽为他们的酒写首歌,乔羽说:“这怎么写,写喝酒好总不行吧,写喝酒不好酒厂又不干。”

尽管在中国20世纪的文化史上,特别是在中国音乐文学史上,镌刻着“乔羽”这个名字,随着乔羽作词的歌曲风靡中国乃至世界各个角落,乔羽的艺术成就已经成为文化史不可分割的部分,被人们广泛认可。但乔羽面对如今这个异彩纷呈的词坛感到有些失落。

采访中,年轻的歌手杨阳来拜访乔羽,并求他给自己写一首歌。乔羽问杨阳:“你有多大?”“23岁!乔老爷您忘了?”乔羽转向记者:“瞧瞧!23岁的的小姑娘让将近73岁的老头写歌,有一定难度,买个车都要磨合呢,与年轻人更需要磨合。”

“面对如今异彩纷呈的歌坛,您是否偶尔感到落伍了,是否有失落的感觉?”记者问乔老爷。

“有,肯定有。我一个72岁的老头子,做出来的歌让男女老少都喜欢,可能是不现实,我必须面对这样一种现实,否则我就无法继续从事创作。我知道今年以来有一首名叫《心太软》的歌曲十分流行,是从港台那边传过来的,年轻人都特别喜欢,昨天,楼下传来了《心太软》这支歌,我的夫人听了,说,噢,这就是《心太软》呀,是挺好听的。

“我一向支持流行歌曲的发展,当年李谷一唱《乡恋》时,好多人反对,我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流行歌曲是拦不住的,你拦得住吗?其实,我们对流行歌曲并不陌生,三十年代的上海滩,满大街都是这种歌曲。近半个世纪以来,流行歌曲吸纳了世界的流行歌曲又回来了,这是历史的必然。流行歌曲被一代青年接受,这不是坏事,如果不在这方面发展,拒绝流行歌曲,就要失去一代青年。”

1954年,录制《让我们荡起双桨》时,最大的小演员只有12岁,现在她们都50多岁了!有的甚至奔60的人了。1997年,中央电视台牵线,乔羽和为《让我们荡起双桨》作曲的刘炽一同被邀去聚会,乔羽感慨万分,“老了!”乔羽脑子里第一反应的是这一点,“怎么能不老呢,孙子辈已经上高中了。”乔羽边抽着烟边对记者说。

很多人都会这样说:“我是唱着乔羽的歌长大的。”然而进入九十年代,乔羽所作新歌知名度不抵老歌,走到今天的乔羽多少感到自己有些吃力了,在众多流行歌曲涌现的同时,也感到了压力。

“写歌是很苦的差事,一首歌仅有100字左右,每个歌都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要做到有声有色,谈何容易,为了事业,我放弃了许多爱好,过去我喜欢打桥牌、搓麻,现在老了玩儿都不会了。我自己不满意的作品我绝不拿出去,会推说是自己还没有写好呢。生命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想用宝贵的时间创作一些精品。”

“乔老爷”过去爱好钓鱼,说起小时候在芦苇丛生的微山湖钓野鱼的情景,他眉飞色舞:“小时候我钓鱼有一手。那时我都是自己做渔钩钓鱼。进北京以后,我也抽空去钓鱼。钓什么鱼用什么鱼杆,准备了一大堆渔具。现在我反而不爱去钓鱼了,那也叫钓鱼?都是人工养的鱼,池子四周呼拉拉围着一群人看你钓,为逗你高兴,撒上鱼饵,把鱼吸引过来,没意思,我喜欢钓野鱼。”他指着书柜顶上的一副鱼杆说:“就剩这一副杆儿了,也打算送人了,现在哪有时间钓鱼,别人越是对我期望值高,我的压力就越大,我已经72岁了,我要抓紧时间搞创作。”

“乔老爷”自称现在唯一的锻炼方式就是走路,在每天的上午或者下午,找一个小时的时间,在方城园二区这个院里无目的地走,他说空气不见得新鲜,主要是锻炼体力。

偶尔回忆起过去的岁月,“乔老爷”也会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他想起来北京的早些时候,因为创作《让我们荡起双桨》,为体验生活,乔羽学会了划北京公园里的船,由于这种船与乔羽家乡微山湖里的船不同,所以引起了他的兴趣。当时,他的创作就在颐和园里昆明湖畔,天天和夫人去划船,体验生活,他可以把船划得飞快,谁也追不上。《让我们荡起双桨》写于1954年,是电影《祖国的花朵》的主题歌,清新活泼的旋律,被几代人传唱,家喻户晓。“录制《让我们荡起双桨》这首歌时,北海公园封闭三天,导演说没有游人太假,于是我就做了游人,导演说‘游客进镜头’,我就猛力把船划向前,所以现在电视上放这首歌曲时,我能看到年轻时的自己,真有意思。”回忆起40余年前的事情,乔羽记忆犹新,沉浸在往昔的喜悦中。

一次,“乔老爷”坐公共汽车外出,突然一个人从后面凑了上来,他回头一瞧,是个小姑娘,小姑娘附在乔羽耳畔小声说:“我特别喜欢您的《思念》。”乔羽笑了:“你多大了?”“我13岁!”“13岁?你不懂!”“我什么都懂。”女孩天真地笑了。乔羽期望观众这般无华的喝彩。《思念》唱了10年,《一条大河》唱了43年。乔羽现在作出的歌曲,还能有如此强的生命力吗?记者在心里这样问。

走出方庄方城园二区,流光溢彩的北京更加金碧辉煌。记者想,风华绝代的乔羽,一直以超然的篇章支持着我们的词坛,尽管时光流逝,但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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